华清宫内,暖香氤氲。
温泉池上升腾起的白雾如同轻柔的纱幔,缠绕着殿宇的雕梁画栋,也模糊了君臣之间的距离。
丝竹管弦之声靡靡,穿透水汽,显得有些不真实。
宫女们身着轻纱,步履轻盈,如同穿花蝴蝶般侍奉在侧,她们低眉顺眼,不敢多看,也不敢多听。
宴席设在水池旁的暖阁中,地龙烧得正旺,即便是在这深秋时节,也温暖如春。
杨贵妃斜倚在锦榻之上,身着一袭石榴红蹙金长裙,云鬓微松,金步摇随着她偶尔的动作轻轻晃动,折射出迷离的光晕。
她玉指纤纤,把玩着一只夜光杯,杯中的葡萄美酒色泽艳红,映着她桃花般娇艳的面庞。
眼波流转间,已带了几分朦胧的醉意。
安禄山坐在下首的席位上,他那魁梧如山的身躯几乎占据了大半个案席。
与周围精致优雅的环境相比,他显得格格不入。
一身紫色的朝服紧绷在身上,似乎随时都会被那身肥肉撑裂。
他面前的案几上摆满了珍馐美馔,但他并未大快朵颐,只是粗壮的手指时不时摩挲着酒杯的边缘。
脸上挂着一贯的、略显憨厚甚至笨拙的笑容,仿佛对这场天家恩赐的私宴受宠若惊。
陛下今日因关中军务紧急,需与几位宰相商议,未能亲临,特命贵妃娘娘代为款待这位深受圣眷的胡将。
这个理由,冠冕堂皇。
“安卿家,这酒可是西域新进贡的,据说窖藏了五十年,陛下都舍不得多饮,今日特意开了与你我共品。”贵妃的声音软糯,带着一丝慵懒,打破了短暂的沉寂。
安禄山连忙双手举起酒杯,动作幅度很大,显得有些夸张:“臣,谢陛下隆恩!谢娘娘厚爱!臣一介武夫,能得陛下与娘娘如此赏识,真是……真是粉身碎骨难报万一!”他的声音洪亮,甚至有些震耳,在温暖的暖阁中回荡。
贵妃轻轻抿了一口酒,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:“粉身碎骨?安卿家言重了。你这般虎将,陛下还要倚重你镇守北疆,保我大唐安宁呢。只是……”她话锋微转,眼波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安禄山肥胖的腰腹,“本宫瞧你近日似乎又……丰腴了些,可是范阳、平卢两镇的伙食太好?还是说,心宽,所以体才胖?”
这话里带着明显的戏谑,却又夹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试探。
周围的空气似乎凝滞了一瞬。
侍立的宫女内监们头垂得更低。
安禄山脸上的笑容僵了刹那,随即笑得更加灿烂,眼角的皱纹堆叠起来,几乎眯成了一条缝:“娘娘明鉴!臣这人没别的毛病,就是贪嘴。再者说,陛下将如此重要的军镇交给臣,臣深感责任重大,日夜操劳,生怕有负圣恩,这心里一踏实,饭量自然就……就让娘娘见笑了。”他拍了拍自己隆起的腹部,发出沉闷的声响,“这里面装的,可都是对陛下、对大唐的忠心啊!”
“忠心?”贵妃轻轻重复了一句,声音低得几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。
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,旁边侍候的宫女立刻为她斟满。
酒液在夜光杯中荡漾,如同她此刻难以平静的心绪。
她想起不久前,兄长杨国忠曾在入宫觐见时,忧心忡忡地提起过安禄山。
说他在范阳筑雄武城,广贮兵器,蓄养同罗、奚、契丹壮士八千余人为假子,其心叵测。
还说此人表面憨傻,实则狡诈异常。
当时陛下听了,只是一笑置之,认为杨国忠是嫉妒安禄山受宠。
陛下总说:“禄山,赤诚人也,外若痴直,内实狡黠,然其忠心,朕不疑也。”
可真的……不疑吗?
贵妃抬起眼,目光再次落在安禄山身上。
这个胡人,凭借着战功和近乎谄媚的讨好,在短短数年间爬到了如此高位,身兼三镇节度使,手握近二十万精兵,其权势在大唐边将中无人能及。
他甚至曾请求成为自己的养儿,在自己面前跳胡旋舞,引得陛下开怀大笑。
那肥胖的身躯旋转起来,竟异常灵活。
当时只觉得滑稽,如今在这华清宫暧昧的暖雾里,却品出几分不同寻常的味道。
“安卿家可知,为何今日陛下不在,本宫却仍邀你赴这华清宫之宴?”贵妃缓缓开口,指尖划过酒杯边缘。
安禄山躬身,态度极为恭顺:“臣愚钝,请娘娘示下。”
“因为本宫听说,安卿家不仅勇武过人,还颇通音律?”贵妃微微一笑,“尤其擅长……羯鼓?”
安禄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光,随即又换上那副憨厚表情:“娘娘过奖了!臣只是粗通皮毛,在娘娘这等大家面前,实在是班门弄斧。臣的胡旋舞,倒是更能博陛下一笑。”
“哦?是吗。”贵妃不置可否,轻轻击掌。
乐师们心领神会,曲调一变,从之前的婉转缠绵,变得激昂顿挫,充满了异域风情。
一名内监捧上一面精致的羯鼓,呈到安禄山面前。
“安卿家,可否让本宫开开眼界?”贵妃的语气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。
安禄山看着那面鼓,又看了看贵妃,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了几分。
他站起身,那庞大的身躯带来的阴影几乎笼罩了小半个暖阁。
他接过羯鼓,手指抚过鼓面。
然后,他深吸一口气。
下一刻,铿锵有力的鼓点骤然响起!
咚!咚!咚!
那鼓声不像是在演奏,更像是在冲锋陷阵。
每一击都沉重无比,带着原始的野性和力量,仿佛能穿透人的胸膛,直击心脏。
暖阁中的温馨氛围瞬间被这鼓声击得粉碎。
温泉的水汽似乎都被震得荡漾起来。
宫女们面露惊惧之色,忍不住微微后退。
安禄山肥胖的身躯随着鼓点微微晃动,他的眼神不再憨傻,而是透出一种专注,一种近乎狂热的投入。
他仿佛不再是那个在御前插科打诨的弄臣,而是回到了广袤的塞外草原,指挥着千军万马。
鼓声越来越急,越来越密,如同暴风骤雨,席卷了一切。
贵妃端着酒杯,手指微微颤抖。
她看着安禄山,看着他那双布满老茧、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手,看着他那在鼓声中显得愈发狰狞的面容。
这鼓声里,没有大唐的雅致,没有宫廷的规矩,只有赤裸裸的力量和欲望。
她突然感到一阵寒意,尽管身处温暖的华清宫。
这身肥肉之下,藏的究竟是什么?
是如他整日挂在嘴边的忠心?
还是某种被权势和恩宠喂养得日益膨胀的、连他自己都可能无法控制的野心?
鼓声在一记石破天惊的重击后,戛然而止。
暖阁内一片死寂,只有温泉流水淙淙,以及众人有些急促的呼吸声。
安禄山放下鼓槌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。
他再次露出那种憨厚的笑容,仿佛刚才那个震慑全场的鼓手只是幻影:“臣献丑了,污了娘娘的清听。”
贵妃沉默了片刻,才缓缓开口,声音有些沙哑:“安卿家的鼓声……很有力量。让本宫想起了古书上说的,‘渔阳鞞鼓动地来’。”
安禄山躬身道:“娘娘谬赞。臣的鼓声,只为陛下和娘娘助兴,愿我大唐江山,永享太平。”
话说得漂亮极了。
可贵妃的心,却沉了下去。
她挥了挥手,让乐师和部分宫女退下。
暖阁里只剩下寥寥数名心腹侍从。
气氛变得更加私密,也更加微妙。
酒,一杯接一杯地斟满。
贵妃的醉意更浓了,眼波流转间,媚意横生。
她似乎忘记了身份,忘记了场合,开始说一些更加随意,甚至有些大胆的话。
“安卿家,你说……这天下,什么最重要?”她斜睨着安禄山,问道。
安禄山谨慎地回答:“自然是陛下的江山社稷最重要。”
“江山社稷?”贵妃轻笑一声,带着几分嘲弄,“那是男人的事。本宫觉得,不如眼前这杯酒实在。”她又饮尽一杯,脸颊绯红,“或者说……是权力?有了权力,就有了一切。比如你,安卿家,若不是手握重兵,今日又怎能与本宫在这华清宫对饮?”
安禄山心中凛然,脸上却堆笑:“娘娘说笑了。臣的一切都是陛下和娘娘赐予的。臣只是陛下的一把刀,一条狗,陛下指向哪里,臣就咬向哪里。”
“好一条忠犬。”贵妃喃喃道,目光迷离地落在安禄山身上,从他的脸,慢慢滑到他粗壮的脖颈,再到他那被朝服紧紧包裹着的、如同小山般的胸膛和腹部。
那身肥肉,在灯光下泛着油光,象征着富足,也象征着某种难以言说的臃肿与负担。
它像是一副铠甲,将真实的安禄山隐藏其后。
也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,内部蕴藏着毁灭性的能量。
酒意上涌,一个盘旋在她心头许久的问题,几乎要脱口而出。
她强行压了下去,换了一个话题。
“听说……你在范阳,日子过得比在长安还惬意?连陛下赐给你的宅邸,都嫌不够气派,自己又扩修了?”
安禄山心中一紧,面上不动声色:“回娘娘,范阳苦寒之地,哪比得上长安繁华。修宅子也是为了彰显天朝威严,让那些胡人看看,归顺大唐是何等荣耀。一切都是为了陛下的脸面。”
“为了陛下的脸面……”贵妃重复着,语气飘忽,“安卿家,你总是能把话说得这么漂亮。”
时间在酒香和暖雾中悄然流逝。
窗外,夜色渐深。
华清宫仿佛与世隔绝,只剩下这一隅的奢靡与暗涌。
安禄山虽然也饮了不少,但他酒量极宏,头脑始终保持着清醒。
他敏锐地察觉到贵妃言语间的试探和那深藏的不安。
他也知道杨国忠等人一直在陛下面前进谗言。
但他不在乎。
他拥有的力量,已经让他有了足够的底气。
此刻,面对这位天下最尊贵的女人,这位美得令人窒息,也代表着大唐极致繁华的贵妃娘娘,他内心一种混合着征服欲、报复欲和某种阴暗觊觎的复杂情绪,在酒精的催化下,慢慢滋生。
他看着她醉眼朦胧的样子,看着她因为酒热而微微敞开的领口,那一段雪白的肌肤在宫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。
这是大唐皇帝的女人。
是高高在上、不容亵渎的存在。
然而,此刻,在这私密的宴席上,权力的天平似乎发生了微妙的倾斜。
她需要试探他。
而他,似乎可以……更近距离地审视她。
一种危险的、逾越界限的念头,在他心中疯狂生长。
贵妃似乎真的醉了。
她不再问那些尖锐的问题,而是开始说一些琐事,甚至带着些许抱怨。
说宫廷生活的无聊,说姐妹们的趣事,说陛下近日忙于政务,冷落了她。
她的声音软糯,带着鼻音,像是在撒娇。
安禄山默默地听着,偶尔附和一句,目光却越来越大胆。
他不再掩饰,眼神如同实质,掠过贵妃曼妙的身躯,掠过她精致的锁骨,掠过她因为酒意而湿润的红唇。
那眼神,不再是臣子对贵妃的敬畏,而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打量,甚至带着几分贪婪的评估。
暖阁里的空气变得粘稠而暧昧。
侍立的宫女和内监们都屏住了呼吸,恨不得自己能隐形。
他们感受到了那种危险的氛围,却无人敢出声。
终于,贵妃似乎耗尽了力气,也耗尽了酒意带来的勇气。
她靠在锦榻上,胸脯微微起伏,眼神空洞地望着屋顶的彩绘。
沉默良久。
她忽然又坐直了身体,目光直勾勾地看向安禄山。
那双美丽的眸子里,醉意、迷茫、警惕、好奇交织在一起。
她伸出一根纤纤玉指,指向安禄山那隆起的、如同山丘般的腹部。
她的声音带着七分醉意,三分玩笑,却又像一根冰冷的针,试图刺穿那层肥厚的伪装。
那声音轻轻响起,像羽毛搔在人心尖最痒的地方,却又带着不容回避的尖锐。
“将军,”
她问,
“你这一身肥肉,藏的是忠心,还是反心?”
空气瞬间凝固。
华清宫的暖雾,仿佛都停止了流动。
安禄山那山一样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动了一下。
脸上那副惯常的、老实的笑容如同面具般依旧挂着,没有丝毫破裂。
他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微微前倾,目光越过了案几上精致的酒杯,越过了森严的君臣礼节,甚至带着一丝僭越,大胆地落在了贵妃那同样丰腴动人的身姿上。
他的嘴角咧开一个意味深长的弧度,声音低沉而缓慢,带着某种近乎无礼的直白。
“娘娘,”
他说,
“您也不瘦啊。”
一句看似莽撞的顶撞,却奇迹般地并未立刻引来呵斥。
因为,杨贵妃清晰地捕捉到了安禄山的眼神。
那眼神没有丝毫避讳,灼热而直接,穿透了华清宫奢靡的暖雾,越过了所有应有的界限,牢牢地、肆无忌惮地落在了她身上
那不是臣子该有的目光,里面没有丝毫敬畏,只有一种赤裸裸的、属于男人对女人的审视,甚至带着一种掂量和占有欲。
这目光像一把无形的刀子,瞬间划开了所有虚伪的客套和宫廷礼仪的薄纱。
杨贵妃感到一股寒意从脊椎骨窜上来,酒意顿时醒了大半。
她本能地想呵斥,想维持贵妃的威严,但话到了嘴边,却卡住了。
因为她从安禄山的眼神里,看到了某种有恃无恐。
这种有恃无恐,源于他麾下那二十万精兵,源于皇帝对他近乎盲目的信任,也源于此刻这远离朝堂、仅有寥寥心腹在场的私密环境。
暖阁里静得可怕,连温泉水流的声音都清晰可闻。
侍立的宫女和内监们连呼吸都放轻了,个个面无人色,恨不得自己能钻到地缝里去。
他们听到了那句大不敬的话,更感受到了那几乎要凝成实质的紧张气氛。
安禄山说完那句话,并没有立刻移开目光,反而更加放肆地将贵妃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,最后定格在她因惊怒而微微起伏的胸口。
他的脸上依旧挂着笑,但那笑容已经彻底变了味道,之前的憨厚笨拙消失得无影无踪,只剩下一种混合着嘲讽、挑衅和欲望的复杂神情。
贵妃的脸色由绯红转为苍白,又由苍白涨得通红。
她握着酒杯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。她从未受过如此羞辱,更何况是来自一个她内心本就充满疑虑和轻视的胡将。
然而,多年宫廷生活磨砺出的政治本能,让她在极度的愤怒中保留了一丝理智。
她不能轻易发作,尤其是在自己先抛出那个致命问题之后。
安禄山的反问,虽然无礼至极,却巧妙地将皮球踢了回来,更像是一种试探,试探她的底线,也试探皇帝对他容忍的底线。
“安卿家,”贵妃的声音冷了下来,之前的慵懒醉意一扫而空,恢复了属于贵妃的矜持与冷冽,“你可知你在跟谁说话?”
她没有直接回应那句“您也不瘦啊”,而是重新强调了彼此的身份差距。
安禄山这才缓缓收回目光,微微低下头,但姿态却并无多少惶恐:“臣失言,请娘娘恕罪。臣是个粗人,不会说那些文绉绉的话。只是见娘娘问得直接,臣便也答得实在了些。”
他顿了顿,抬起头,目光再次迎上贵妃,“在臣的家乡,看一个人壮实,是夸他能干、有福气。娘娘凤体丰腴,正是大唐盛世、陛下洪福的象征,是天下女子艳羡的福态。臣以为,这比那些弱不禁风的模样,好了不知多少倍。”
他的话听起来像是在解释,在奉承,但结合他刚才的眼神,却更像是一种步步紧逼的调戏。
贵妃的心沉了下去。安禄山不仅没有退缩,反而更进一步。
他似乎在用这种方式告诉她,那些表面的君臣礼节,在他眼中已经不再那么重要。
他看她的眼神,与其说是欣赏,不如说是在评估一件战利品。
这种认知让贵妃感到一阵恶心和恐惧。她想起了兄长杨国忠的警告,想起了关于安禄山在范阳蓄养私兵、囤积粮草的传闻。
之前她或许还将信将疑,但此刻,面对安禄山毫不掩饰的野心和欲望,她几乎可以肯定,这个胡人,绝非善类。
“福态?”贵妃冷笑一声,将酒杯重重放在案几上,发出清脆的响声,“安禄山,你不必在这里跟本宫花言巧语。本宫问你,你麾下精兵二十万,远超其他节度使,你在范阳筑雄武城,广贮兵器,又蓄养八千胡人壮士为假子,意欲何为?”
她终于将那个最尖锐的问题,直接抛了出来。既然试探已经变成了对峙,不如把话挑明。她要知道,这个肥胖身躯之下,到底藏着怎样的祸心。
暖阁内的空气仿佛要燃烧起来。宫女内监们吓得浑身发抖,几乎要瘫软在地。这些话,任何一个传出去,都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谋逆之言。
安禄山面对贵妃的厉声质问,脸上的笑容反而更加浓郁了。
他甚至放松了身体,向后靠了靠,让自己庞大的身躯在席位上坐得更舒服些。
这个动作本身,就是极大的不敬。
“娘娘果然深居宫中,却心系天下啊。”安禄山不紧不慢地说,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,“连臣在范阳修个城墙、养几个护院的家奴,娘娘都如此清楚。想必是杨相国时时入宫,为娘娘分忧解劳吧?”
他直接点出了杨国忠,挑明了贵妃消息的来源,也暗示了杨国忠对他的排挤。
“回答本宫的问题!”贵妃厉声道,凤目含威。
“娘娘明鉴。”安禄山摊开双手,一副坦荡的样子,“范阳地处北疆,直面契丹、奚族等蛮夷。这些胡人,畏威而不怀德。臣筑城、贮兵器,是为了巩固边防,震慑宵小。至于那八千假子,”
他嘿嘿笑了两声,“他们都是战场上捡回来的孤儿,或是归降的胡族勇士,勇猛善战,但桀骜不驯。臣将他们收为义子,加以笼络,正是为了将他们编练成军,为陛下效力,总比让他们流落在外,成为祸患要强吧?”
“此事,臣早已具表上奏,陛下也是知晓并赞许的。陛下曾对臣说,‘禄山此法甚善,以胡制胡,可保北疆无忧’。怎么,娘娘觉得陛下此举不妥?还是觉得臣不该为陛下分忧?”
他一口一个“陛下”,将所有的行为都归结为皇帝的授意和赞许,堵得贵妃一时语塞。
确实,皇帝李隆基对安禄山信任有加,很多时候甚至不听杨国忠等人的劝谏。
安禄山正是利用了皇帝的这种信任,不断地扩张自己的势力。
“好一个为陛下分忧!”贵妃气极反笑,“那你告诉本宫,为何你每次入朝,都在长安广布眼线,结交宦官,探听朝中动静?这难道也是为了边防?”
“娘娘此言差矣。”安禄山摇了摇头,脸上露出委屈的神情,“臣久在边关,对朝中规矩多有生疏。每次回京,唯恐言行不当,有失臣节,故而多方请教,打点关系,也只是想更好地侍奉陛下和娘娘罢了。“
“至于结交宦官,更是无稽之谈。宫中的贵人们,臣恭敬还来不及,怎敢轻易结交?娘娘切莫听信小人谗言,离间我们君臣之情啊。”他说得情真意切,仿佛受了天大的冤枉。
“小人谗言?”贵妃盯着他,“安禄山,你当真以为陛下被你蒙蔽,本宫和满朝文武就都瞎了吗?你的野心,昭然若揭!”
“野心?”安禄山重复了一遍这个词,脸上的笑容渐渐收敛。
他向前倾身,巨大的阴影再次笼罩过来,声音压低了,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,“娘娘说臣有野心?那臣倒想问问娘娘,什么是野心?是像臣这样,从一个几乎饿死的突厥杂种,靠着军功一刀一枪拼杀到今天这个位置,叫野心?还是像有些人,靠着椒房之亲,裙带关系,便能身居高位,指手画脚,那才叫野心?”
他这话,已经是赤裸裸地攻击杨国忠,甚至隐隐指向了贵妃本人。
暗示杨家的权势,才是来得不正。
贵妃浑身一震,气得嘴唇发抖:“你……你放肆!”
“臣不敢。”安禄山嘴上说着不敢,眼神却愈发锐利,“臣只是想说,臣对陛下的忠心,天地可鉴。臣所有的一切,都是陛下赐予的。陛下信臣,用臣,臣便为陛下守土开疆。若有一天陛下不信臣了,一道圣旨,便可取了臣的项上人头。臣的生死荣辱,皆在陛下掌握之中,臣又能有什么野心呢?”
他话锋一转,目光再次变得具有侵略性,在贵妃丰腴的身体上流转,“倒是娘娘,母仪天下,享尽荣华,为何总是忧心忡忡,对臣一个边将如此关注?莫非……是怕臣这身肥肉,挡住了某些人的路?还是怕臣这双拿惯了刀剑的手,惊扰了娘娘的清梦?”
他的话越来越露骨,越来越危险。
已经不再是君臣之间的问答,而像是两个政治对手的摊牌,甚至夹杂着男女之间那种恶劣的调戏和威胁。
贵妃感到一阵无力。她发现,在安禄山这种混不吝的、兼具狡诈和蛮横的态度面前,她那些含沙射影的试探和贵妃的威严,都显得苍白无力。
他根本不在乎礼仪规矩,他甚至敢于直接挑战她的权威。
这种底气,来自于他手中实实在在的兵权。在这远离长安的华清宫,在这皇帝缺席的私宴上,力量的对比已经发生了微妙的逆转。
看着安禄山那双深不见底、充满欲望和野心的眼睛,贵妃突然明白,今晚这场宴会,从一开始她就错了。她试图敲打他,试探他,却反而被他逼到了墙角。
她那个关于“忠心还是反心”的问题,不仅没有得到答案,反而引来了对方更直接、更凶狠的反击。
她意识到,眼前这个人,已经不是那个在御前跳胡旋舞逗乐皇帝的弄臣了。
他是一个极度危险的军阀,他的野心如同他肥胖的躯体一样,已经膨胀到了一个临界点。
而陛下,却依然沉浸在开元盛世的迷梦里,对这个巨大的威胁视而不见。
一种巨大的恐惧和绝望攫住了贵妃。
她仿佛看到了大唐锦绣江山下涌动的暗流,看到了即将到来的腥风血雨。
而她,以及她所代表的杨家,很可能将成为这场风暴中最先被吞噬的存在。
她失去了继续对峙的勇气和力气。酒意带来的眩晕和疲惫感再次袭来,混合着恐惧和愤怒,让她感到一阵天旋地转。
她颓然向后靠倒在锦榻上,闭上了眼睛,挥了挥手,声音疲惫而虚弱:“本宫累了……安卿家,你……退下吧。”
安禄山看着贵妃瞬间垮塌下来的姿态,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笑容。
他知道,今晚这场交锋,他赢了。
他成功地威慑了这位贵妃娘娘,也进一步摸清了朝廷中枢对他的忌惮和无奈。
他缓缓站起身,庞大的身躯像一座山一样移动。他整理了一下紧绷的朝服,然后对着软倒在榻上的贵妃,象征性地拱了拱手,动作敷衍,毫无敬意。
“臣,告退。”他的声音洪亮,在寂静的暖阁中回荡,“愿娘娘凤体安康。也请娘娘转告陛下,臣安禄山,永远是大唐的忠臣,陛下的鹰犬。”
说完,他不再多看贵妃一眼,转身,迈着沉重而坚定的步伐,走出了暖阁。
脚步声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在华清宫曲折的回廊之中。
暖阁里,只剩下失魂落魄的贵妃和一群噤若寒蝉的侍从。
温泉的热气依旧氤氲,丝竹之声早已停歇,空气中残留的酒香此刻闻起来却带着一股苦涩的味道。
贵妃缓缓睁开眼,望着屋顶华丽的彩绘,两行清泪无声地从眼角滑落。
她知道,有些东西,从今晚开始,已经彻底改变了。安禄山那句“娘娘也不瘦啊”,像一句恶毒的咒语,不仅是对她个人的羞辱,更像是对这个表面繁华、内里却开始虚胖臃肿的帝国,最尖锐的讽刺。
她预感到,那动地的渔阳鞞鼓,或许真的不远了。
而这场发生在华清宫的私宴,这场充满机锋和凶险的对话,将成为风暴来临前的一个隐秘注脚。
结局,在安禄山转身离去的那一刻,似乎就已经注定。
皇帝的信任终究养虎为患,贵妃的担忧即将变成残酷的现实。
盛唐的华美袍服之下,早已爬满了虱子,而安禄山这身“肥肉”,最终裹挟着的,是足以将整个帝国掀翻的熊熊反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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