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现在搞这个‘共享员工’,一天三百块,你爱干不干。电话那头,表弟的口气听着挺无所谓,可我却听出了一股子熟悉的味道。那味道,跟我爸当年从厂里揣着几万块钱买断工龄回家时,脸上的表情一模一样,说不清是解脱,还是迷茫。
那会儿的词儿还没这么花哨,叫减员增效,多好听,为了厂子好,为了大家奔前程。厂里广播天天放,几个四十多岁的老哥们儿一合计,拿着钱,觉得自己解放了,还能出去闯一片天。可没过几年,那点钱在飞涨的物价面前,薄得像张纸。我爸,一个摆弄了二十年车床的八级工,手上全是老茧,最后跑去给小区看大门,他说,总得找点事干。
往前倒腾几年,流行的是优化组合。这词儿就更有学问了,听着像是科学管理,要把最合适的人放在最合适的位置。理论上天花乱坠,实际呢?厂长老舅子的小舅子,一个连扳手都认不全的小年轻,成了新班组的头儿。而那位带了我爸快十年的老师傅,技术全厂第一,就因为爱提意见,硬生生被优化到了后勤去看仓库。老师傅没说什么,就是那之后,腰杆子好像再也没直起来过。
一波又一波,名堂越来越多。从下岗分流到后来的合同工,再到我表弟这一代的劳务派遣,好像就是换着花样告诉你:你跟这地方没啥长久关系。以前我爷爷常说,他们是工厂的主人,一砖一瓦都是自己的血汗。那时候的工人,是铁饭碗,是一种身份,一种你可以挺起胸膛跟人说的骄傲。后来,这碗慢慢变成了瓷的,再后来,成了纸的,现在,直接给你发一双一次性筷子,菜在哪儿,还得自个儿满世界找。
我表弟就是这么个情况。他属于劳务派遣公司,今天在这个厂焊门框,明天可能就去另一个厂拧螺丝。干的活儿跟人家厂里的正式工一模一样,有时候还更累,可工资福利,永远差一截。他自己也开玩笑,说自己是工业游牧民族,逐项目而居,听着挺酷,可那份不踏实的感觉,只有半夜醒来时自己最清楚。
如今,共享员工这个新词又出来了。听着更时髦,充满了互联网时代的协作精神。一些专家吹得天花乱掉,说是盘活了人力资源,企业降低了成本,员工增加了收入。听起来是不是特别美好?可扒开这层壳,里头是啥?不就是零工化吗?你的劳动关系、你的社保、你的工伤责任,被几家公司传来传去,真出了事,皮球能从城南踢到城北。所谓的共享,不过是把风险也共享给了最没有抵抗能力的工人自己。
从当年理直气壮的优化组合,到现在包装精美的共享员工,几十年的时间,一套又一套的话术,核心就没变过。工人的身份,从一个有保障的集体成员,一步步变成了可以被精确计算、随时调用、并且用完即扔的人力成本。
有时候我也在想,这股浪潮,到底要把人带到哪里去?表弟在电话里说,他准备干完这个月就去学个开挖掘机的手艺。他说:这玩意儿好歹是跟个机器绑定,机器在哪,人就在哪,比现在当个‘零件’强。
挂了电话,我看着窗外,一栋栋高楼大厦在夕阳下金光闪闪。这个时代发展得太快了,快到很多人根本来不及思考,就被推着往前跑。可我们是不是该偶尔停下来回头看一眼,那些被甩下车的人,他们曾经也被许诺过一个美好的目的地。到底是谁,在不断地重新定义那个美好呢?
博星优配提示:文章来自网络,不代表本站观点。